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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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容離不由得捏起了畫祟的筆尖,心裏那窟窿好似填不上了,風呼呼往裏刮,要將那所剩無幾的溫熱給卷走。

畫境寒涼,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,雪山冰原廣闊無垠。

鳳尾面容猙獰,本以為能布下那等血光大陣的會是個三頭六臂的邪祟,不想竟長了一張小姑娘的臉,相貌卻不比剝皮鬼的新衣,面色極其兇悍,“你現下後悔還來得及。”

華夙鄙夷:“我憑何後悔,就憑你們聯手也奈何不了我麽,你們有這閑暇替慎渡賣命,還不如多加修煉。”

鳳尾無話可說,眼看著千萬冰淩從天而降,好似群星隕落,要將她砸成爛泥,她索性俯身以掌震地,猛地潛進了足下冰雪中。

眨眼間,這冰原中哪還瞧得見那兩只鬼的身影。

容離退了一步,不安地往腳邊打量,生怕那兩只鬼忽然從雪下鉆出來。

漫天冰淩齊齊紮在冰原上,倏然消融,化作一灘冷水,轉瞬又在地面結作一層冰。

華夙好整以暇地垂視足下冰原,發飾啷當作響著,清脆得像是冰淩相撞。她一哂,“他連我之性命、畫祟和那鬼王印有何關系都不曾告訴你們,你們卻還舍命助他,我當年在壘骨座上時,還未得過你們這般潛心相待。”

無人應聲,只風聲喧嚷,雪落簌簌。

容離心亂如麻,難不成鬼王印還得靠畫祟畫出來?這啞謎委實難解,她費盡心思也想不明白。

華夙冷冷笑起,“躲起來做什麽,不是想要我性命麽。”

容離目不轉睛地看著腳邊。

華夙一勾手,那畫出來的赤血紅龍竟為她所用,猛朝冰原撞去。

剎那間地動山搖,隆隆聲響,這冰雪上撕開了數道溝塹,而赤血紅龍口吐炎火,燒得那溝塹裏丹紅一片,仿若地龍現世。

華夙回頭:“畫祟。”

容離忙不疊走近,擡手將腕子遞了過去,給得好生熟練。

華夙神色一緩,將她的手抓了個正著,借其手畫了寥寥數筆,半空中又現出一紅印,六臂修羅似有所覺察,轉頭便騰身而起,藏進了那紅印之中。

紅光消散,六臂修羅已不知所蹤。

蘿瑕和鳳尾仍是未從冰雪裏出來,華夙索性又添了幾筆,硬生生將這雪地給撕裂了。

容離足下一晃,差點兒沒站穩,隨後猛一擡眼,只見陰雲密布的天際陡然破碎,就連遠山也好似化作了水。

不,華夙撕裂的哪裏是雪地,而是這一整個畫境。

容離忙不疊道:“你在做什麽。”

“帶你出去。”華夙道。

畫境破裂,埋在其中的妖魔鬼祟也必會受擾,只見足下這茫茫雪原忽地化作翻滾墨浪,洶湧著朝四面拍去。而天際破碎,也隨之化作一灘濃黑的墨汁,好似天河倒灌,嘩啦一聲傾瀉而下。

眼看著天河近乎要拍在頭上,容離不由得屏息,生怕被這墨汁給淹沒。她匆忙擡手護在頭上,剛想閉眼,便見蘿瑕和鳳尾被墨浪拍了出來。

而那赤血紅龍尚在,它乘浪騰風而至,魚口一張,沖著在水裏浮萍般的兩鬼吐出了一口烈火。

滋啦一聲,整片墨海竟著起火來,火光灼灼,紅裏透黑,哪還是什麽墨海,分明是……火海。

雖說赤血紅龍是假的,可這撲面而來的熱浪卻不假,燒得黑煙騰騰,隱約能瞧見火光中兩個東躲西藏的鬼影。

蘿瑕和鳳尾本想將這火滅了,不想,這是在畫境之中,火滅不滅哪由她們說了算。

容離看楞了,不明白華夙既然有這麽厲害的法器,當初又怎會被逐離壘骨座,又怎會落入如此境地,連蒼冥城都回不去,那洞衡君在其中又做了些什麽,竟這麽招恨。

其後,赤血紅龍也化為墨煙,裊裊升天,遁入虛無。

畫境徹底傾塌,她陡然回到凡間,又是在那橡州的屋宅之中。

容離身影一晃,忙不疊勾住了華夙的一角衣料。

眼前燈籠的光丹紅一片,映著人面如桃,戲臺上四個人茫然無措地站著。

趙二那身支起的行頭簌簌落地,盔頭砸得戲臺咚一聲作響。

趙小四驚喊:“找著燈了麽,怎還是這麽暗?”

趙大匆忙道:“找不著,我連臺階在哪兒都未找到!”

趙小四嗚咽:“定是他回來了,都怪你,都怪你!”

“你倒是把自己撇得幹凈!”趙大也心煩意亂,當即怒斥。

容離輕輕喘著氣,朝四處張望,找尋起蘿瑕和鳳尾的蹤跡,見這兩鬼俱已不見,指不定已經逃了,這才弱聲弱氣地說:“若不你將他們眼前蒙著的鬼氣給去了。”

華夙一勾手,蒙在眾人眼前的鬼霧頓時消散。

趙大、趙小四和趙小五好似被驚醒回魂,紛紛朝臺前看去,只見容離定定站著,鼓凳上坐著她的三個丫頭。

容離的手被撥開,她本還想又抓上去,卻見華夙把那身袍子又抖了出來,慢騰騰披在了身上。她抿起唇,伸出的五指往掌心一收,神色懨懨的,連華夙的黑袍也不攥了。

華夙將黑袍披回,裏邊那繡滿了符文的衣裳又被遮起。她微微垂著頭,發絲淩亂地遮在頰邊,不發一言時,確實冷漠又疏遠,好似不屑於同旁人說話。

她回頭想看看容離有未傷著,剛側身,便見容離無精打采地望向別處,一副神思不屬的模樣。

容離攥著自己的狐裘,不發一言。

華夙鳳眸一轉,“累著了?”

容離點了一下頭,實則並不是那麽累。

華夙朝臺上看去,眸光涼涼地掃過堆在地上的那一身行頭,淡聲道:“她們走後,勢必要回蒼冥城向慎渡通風報信。”

容離想問慎渡的事,又想問這鬼究竟還瞞了她什麽,可細細一想,不知她該以何立場來問,問了又能如何。

臺上驚呼了一聲,趙大望著腳邊那身行頭道:“它、它怎麽會在這!”

趙小四也被嚇著了,“是他拿來的,方才一定是他來了!”

“剛才不還找不到這一身行頭麽,為什麽它忽然就出來了,總不會是長了腿自己找來的呀。”趙小五在邊上瑟瑟發抖,忙不疊朝身邊的三哥伸了手又道:“三哥,說句話呀。”

趙三一聲不吭,定定垂視著地上那一身行頭,半晌才道:“也許真是他回來了。”

容離雙腿發軟,索性坐下,被身邊的小芙逮著問:“姑娘,你說他們這是怎麽了,方才為什麽我眼前忽然一片漆黑,什麽也看不見,不會是我眼睛要瞎掉了吧。”

白柳弱弱開口:“我方才也看不見了,就連聲音也聽不見,難不成我不止眼瞎,還聾了?”

兩人說完,隨後怵怵地對視了一眼,見自家姑娘不說話,當即明白了其中緣由。

不是聾,也未瞎,是有鬼蒙了她們的眼。

臺上,那幾人還在看著腳邊那身行頭,就這麽定定看著,無一人開口。

趙大忽地蹲下了身,把那個盔頭捧了起來,兩手發著顫,只見這盔頭摔壞了點兒,把一些彩珠給摔掉了,就連穗子也亂作一團,胡亂糾纏著。

“方才眼前一黑,我伸手時好似碰到了二弟的行頭,他那身行頭向來做得精致,用的絲線和布料都是最好的,師父先前最疼愛他,什麽好的都要給他用。”

他話音一頓,又道:“我起先以為是我想錯了,可一睜眼便看見這行頭堆在腳邊……”

“他回來了……”趙小四嗓音顫得不行,近乎連話都說不清了。

趙□□了半步,看似有些木訥,“那咱們這戲還唱嗎。”

趙大捧著手中沈甸甸的盔頭站起身,頷首道:“唱,自然要唱的。”

容離在臺下目不轉睛看著,只覺得這幾人好生奇怪,也不知那趙二究竟是怎麽沒的。

華夙在她身旁落座,淡聲道:“可惜趙二的魂已經被吞了,再看不見他們唱的這出戲,亦不能往生。”

容離心覺愧疚,若非遇上她們,也許那趙二還能回來看這出戲。

她輕聲道:“可蘿瑕和鳳尾又是如何得知,咱們會跟著這戲班子一塊兒走呢。”

她話音方落,三個丫頭齊齊回頭,三人目光戰巍巍的,卻無一人應聲,都明了這話不是沖著她們說的。

華夙微微瞇起眸子,將臺上的人俱打量了一番。

容離深覺不對勁,將剛收回袖袋裏的畫祟又拿了出來。

臺上喧嚷著,趙大厲聲道:“都唱起來,別唱岔了!”

趙小四雖在哭,卻還是跟著唱起了她的戲份。

幾人唱了起來,趙大捧著趙二的盔頭,就當趙二還在臺上一般,他唱完了自己的,又接著唱趙二的,那唱腔來回變著,一時軟如春水,一時又剛硬有力。

這場戲無比詭譎,可偏偏這幾人都唱下來了。

白柳聽得背上滿是冷汗,緩緩從木凳上站了起來,想要往宅子外跑。

她剛站起身,就被小芙拽住了胳膊,小芙壓低了聲道:“跑什麽,姑娘還在呢!”

白柳嗓子緊巴巴的,“這戲不聽也罷。”

那趙大當真一人分飾兩角,唱完了自個的,又唱趙二的,唱著唱著,臉上的妝花了。他面上熱淚縱橫,唱腔隨之哽咽,一唱一頓,斷斷續續的。

趙小四在邊上喘著氣,緊張地看他,眸光游走不定。

而那趙小五起先不是那麽怕,隨後也抖了起來,小聲道:“大哥,若不你向二哥表個歉吧。”

趙大正唱得起勁,聲音戛然而止,雙目通紅地望了過去,“可他人都死了,說這些話又有何用,難不成我多說一句,他便能死而覆生了?”

趙小四聲音幹啞,扯起嗓子道:“最虧欠他的便是你,你自個心知肚明,否則也不會催著咱們快些趕回來,今兒是師父的忌日,師父生前要你好好照看二哥,光耀門楣,你動手時倒是幹脆利落,現下卻連表歉也不敢,你是不敢承認自己動了手麽。”

趙大氣息驟急,“師父將什麽好的都給他,就連班主之位也要傳給他,若非被我瞧見師父留給他的信,我還不知師父竟這麽疼他,這些年我做得還不夠多麽,可我到頭來又得了什麽!”

趙小四哭喊:“你看你,妒心勝火,先前還裝什麽哥倆好,現下還不是暴露了。”

趙大渾身一震,猛將手中的盔頭扔了出去,“我不同你吵,咱們快些唱完這出戲,師父生前說想聽咱們唱好這一出,每年這一日,二弟都要回橡州唱一回,若不唱好些,他、他定會……”

“他已經回來了!”趙小四指著那被他丟出去的盔頭道:“不然你覺得這些行頭是誰拿來的,你現在唱有什麽用,已經誤了時辰了,他定會取你性命,你活不成了。”

趙小五抿著嘴縮在邊上,眼看著兩人又要開始叫罵,忙不疊捂住耳朵。

趙大厲聲道:“我還站得好好的,只要咱們唱好了,算去他這一樁心事,他心一軟,定會放過咱們,他最易心軟!”

“你平日裏最見不得他好,還想他對你心軟。”趙小四開口。

趙大怒哼,“難道你就見得他好?”

說完,他轉身將趙三、趙小四和趙小五都指了個遍,“若是你們待他好,也不會在我動手時冷眼旁觀,還是你們給我遞的刀,你們不光也嫉妒師父待他好,還看不得他斷袖,這男人喜歡男人、女人喜歡女人俱是有違陰陽之事,我是心壞,難不成你們就幹凈了?”

合著這一個戲班裏的都是兇手,最可憐的那一個連活都活不成。

容離怔住了,本還擔心她們走後,蘿瑕之餘又會尋過來,現下一想,這些人死有餘辜,難怪一路上戰戰巍巍的,好似怕被人揭露了什麽。

她身子不好,先前屋門出得少,可並非兩耳不聞窗外事,知道男子和男子稱作斷袖,而兩位姑娘間亦能有真情。

臺上這幾人好似忘了尚有外人在場,已是鬧得不可開交。

趙大和趙小四互相推攘,拉扯著各自的盔頭,戲袍上的珠子也被扯落,在地上滾得到處都是。

趙小四揚聲道:“你殺了二哥還不夠,現下是不是還想殺我!”

趙大怒火沖天,“若非你在旁攛掇,我又怎會下狠手,師父當時就不該將你這毒婦撿回來養!”

趙小四咬牙切齒,“你枕著我的肚兜時,可不是這麽說話的,若非你鬼話連篇,我又怎會與你犯了班規,又被二哥撞見!”

“你們……”趙小五看他們互相推攘,眼看著都要推到臺子邊上了,忍不住開口。

她話音方落,趙大踩著了那從趙小四衣裳上掉下來的珠子,腳下陡然一滑,仰身便摔下了臺。

轟的一聲,連其痛吟聲都未聽見。

趙小四神色驚慌,轉身便跑,一邊把頭上的發飾都摘了下來,隨手丟遠了。

趙小五朝趙三看去,才發覺趙三竟一直未說話,也未走動。她楞了一下,連忙喚:“三、三哥?”

趙三依舊不為所動,過了一陣,才後知後覺一般,轉動了眸子,問道:“怎麽?”

趙小五往臺下指:“大、大哥跌下臺了。”

這戲臺子約莫半人高,不說仰頭跌下了,光是抱著腦袋摔下去,那也是有些疼的。

容離站起身,想去查看趙大的傷勢,趙大跌下來後便一動不動,也不知有未摔出事。

華夙拉住她的手,淡聲道:“莫要去看。”

容離腳步一頓,只見趙三已經下了臺,這人分外奇怪,一舉一動俱像是提線的木人一般,就連走路也走得不大穩,不知是不是被嚇著了。

原先在路上時,這趙三就不怎麽說話,眸光木訥,現下越發古怪。

趙小五小心翼翼跟上,連唾沫都不敢咽,直勾勾盯著那跌在臺下的身影。

趙三眼眸一動,竟朝坐在臺下的人看了過去,只輕飄飄地掃了一眼便斂了目光。

小芙原以為今夜能聽一場好戲,不想竟變成了另一出戲。她打了個冷顫,原是她拉著白柳手臂的,現下換作她抱了過去,小聲道:“姑娘,若、若不咱們走吧。”

容離看向華夙,眼輕輕一眨,實則也想走了。

華夙卻定定望向那趙三,漫不經心道:“再等等。”

容離小步挪了挪,往華夙背後靠,也不知這鬼在等什麽,總不會是在等這趙大翻身起來唱戲。

趙大躺著一動不動,雙眼緊閉著,被趙三推了幾下肩也未見睜眼。

趙三又拍了拍他的臉,半晌見他不動,忙將手指探向他的人中。

華夙冷嗤了一聲,猛地騰身而起,一掌拍向了趙三的臉面,趙三來不及躲閃,被拍了個正著,仰面倒下。

容離驀地走上前,卻見華夙擡手阻攔,不讓她再向前一步。

趙三這一倒,邊上的趙小五被嚇得連連後退。

這人方才明明還好好的,卻好似被什麽東西猛推了一下,總不該是被風吹的。

不是風,那便是鬼。

趙小五起初不信趙二回來,現下也跟著頭也不回地跑了。

白柳輕輕“嘶”了一聲,本也想拔腿就跑,可見自家姑娘離那趙大只有幾步遠,不得不把拐向另一邊的鞋尖正了回來。

趙三被震開,後腦勺撞在了臺子上,一股黑煙從身上升起。他並非身上著火,而是……被鳳尾占了軀殼。

容離恍然大悟,難怪鳳尾來得這那麽及時,合著早在趙三的軀殼裏呆著了,借活人生息掩藏了身上鬼氣,又加以陣法相輔,叫她和華夙未能覺察。

難怪……

先前在路上時,趙大也不解趙三為何非要等夜深才肯出城,原來是在等她和華夙。

不愧是精於陣法的鬼,打了一手好算盤。

鳳尾受了傷,看似是想當著華夙的面偷偷吞了趙大的魂,不料被當場識破,還被震了出來。

那黑霧一凝,凝成了個矮矮小小的鬼影。

鳳尾轉身欲逃,卻被華夙擒住了脖頸,硬生生被提了起來,只能猛甩雙腿。

華夙捏著她的頸子,冷聲問:“當我是瞎子?”

鳳尾哪說得上話,現下魂靈虛弱,連還手之力也沒有。

那跑了的蘿瑕顯然不想回來救她,半晌未見冒頭,夫妻大難臨頭還會各自飛,更別說這兩鬼本就不合。

三個丫頭看不見華夙,亦看不見被其擒住的鳳尾,左思右想之下還是走上前,試探起趙大的鼻息。

鼻息溫溫的,顯然還活著。

空青長籲了一下,“還有氣。”

小芙和白柳跌坐在一旁,心安下了點兒。

“這班主雖然做了惡事,可若就這麽死在咱們面前到底不好,推他的趙小四跑了,這罪不得落到咱們頭上……”白柳道。

小芙推了一下她的肩,“莫要胡說,這人還活著呢,咱們今夜還是早點走,這戲班子……怪嚇人的。”

語罷,三人齊齊朝自家姑娘看去。

容離握牢了畫祟,輕聲問:“你要……吃了她麽。”

華夙五指一攏,那瘦小的鬼影尖聲慘叫,魂靈倏然慘淡,轉瞬間化煙消散。

鳳尾硬生生被掐了個魂飛魄散。

華夙垂下手,淡聲道:“吃他還臟了我的嘴。”

容離撥著畫祟的筆尖,“你想不想……同我說說你和慎渡之間的恩怨?”

作者有話要說:=3=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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